神学和制度的整合
更进一步说,基督教社群关怀的背后,还需要神学支撑和制度设计。制度性,就是说它有各种各样的制度性的、条文性的、组织性的面向,不是仅仅让信徒去“悟”,去被圣灵充满,它还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制度,来保障“好心”不仅热一时,还能一直热下去。没有这些,就很难跨越几千年的历史变动。先来说神学,首先是教牧学、教牧神学,ministry或者Pastoral Theology,它是特别来处理教会内部,如何把基督教信仰能够传达、牧养给不同的信徒,因为信徒进教会之前,什么人都有,五花八门,背景和经验都不一样,如何去关心和牧养每一个信徒,进而更好地牧养整个教会。
教牧神学属于实用神学的范畴里面,细化开来,又非常细——教义、教规要怎么定?整套礼仪怎么定?怎么协调个人跟个人之间的角色和关系?当信徒遇到抑郁症的时候,要怎么去辅导他?灵性如何指导?长老怎么选举?牧师如何按立?管理范围和权力界限是什么?这些都是教牧学在关心和研究的,它是一门独特的学科。所以在很多基督教神学体系里,教牧学博士要读好多年,除了研究,还需要实践。这门学科很能展现基督教的社群关怀,也是佛道教的研究者可以详细了解的。
另一门学问是公共神学,专门研究教会怎么面对外部社会。如果说教牧神学是面对内部,牧养和协调信徒和信徒之间的关系,那么公共神学是协调教会和社会之间的关系。从信仰发出的善,不仅仅是基督教内部的,还有更广阔的共同的善,跟国家和政府有关,跟社会和公衆有关,跟整个世界有关,它在处理这种维度。今天的公共神学进展已经非常前沿,有些朋友正在研究AI、VR技术,以及数字化新媒体和公共神学的关系。或者说,如何运用这些最前沿的技术,来进行社群关怀。
总之,这两种学问都有关所谓社群关怀,社群的内部就是教牧学,社群外部就是公共神学。
不同的宗派,它背后的制度是一样的,那么它运用神学的方式也不一样,谁来用,向谁用,权力的分工和整合,都不太一样。我们以新教为例,它宗教非常多,体系复杂,但总体上有三种制度——主教制、长老制、会衆制。
主教制,是基督宗教里最古老的一种制度,就是教会存在一个最高权威。最早的时候,早期基督教受罗马帝国的逼迫,有很多人殉道,殉道以后需要有人继续接上来负责教会事务,所以早期的主教一方面管理教会,另一方面他要为了殉道。这套制度延续到部分古老的东方教会,以及天主教、东正教、圣公会,以及部分路德宗,现在都是主教制。主教是首脑,主管一切教务,可以设立司铎、助祭等协助管理教会事务。整个教会里有基层的教堂,十多个教堂整合成教区,几个教区整合成教省,一层层往上整合到教宗。天主教的“圣统制”就非常明显。天主教有十多亿人,普世圣公会有8500万人,都是体量巨大的大教会,但都是主教制度,把全世界各地的信衆整合起来。这种制度的好处是整合,而且在基层的教堂,以及教区、教省,甚至修道院的体系,都可以整合资源,开出不同面向的社群关怀。所以,你可以看到,香港有很多天主教学校,名字看起来都带有天主教但字样,但背后的主办方是很不一样的。比如中环有天主教总堂区学校,那是香港教区办的学校。除了99间教区学校以外,还有118间修会学校,那是属于24家修会的教育体系。可以说错综复杂,但是他们形成了整个大的天主教教育在香港的联盟。这个例子,可以说明天主教内部复杂的脉络,既有分,也有合,一种纵横交错的场景。
第二种是长老制,我刚刚举例说,它有牧师、传道、长老、有执事,大家一起来管理教会,相当于一种议会制。犹太教里面就有长老,基督新教里面的长老,更多是通过议会的方式,信徒大会是最高权力来源,并通过选举来设立长老团或者长执会、堂委会来进行决策和管理教会,它们下面可能分设圣乐部、传道部、儿童事工部等不同部门。在长老制度的教会里,最基层的地方教会是堂会或者小会,比如某某福音堂,或者长老教会某某堂。然后,在很多堂会可能会组成更大的中会或者区会,比如华东区会、华西区会、台北中会、台南中会,在区会或者中会上面还有总会,就是这样一层层组织架构起长老制。在近现代史中影响比较大的是苏格兰长老教会、美国长老教会、日内瓦长老教会等,很多现代的机构都是从这些母体里面演变出来的。
第三种叫会衆制,特别是在新教里面,很多17世纪以来受清教徒影响的教会采用会衆制,比如浸信会、公理会、贵格会、门诺会、弟兄会、神召会,还有一些19世纪以后的新宗派也是这种制度。会衆制就是强调每个地方教会都是独立的,互不干涉,没有长老教会的那种小会、中会和总会,更没有天主教的圣统制,或者圣公会和路德宗的教区和教省的说法,他们最多有一些相对松散的联盟,比如美国就有南方浸信会联会。教会一切内部事务由会衆决议,具体制度和礼仪由会衆决定,然后通过民主的方式,选聘堂会的主任牧师(Senior Pastor)。会衆制的教会强调每个信徒都应该参与教会,虽然事实上也存在牧师或者负责人,但是平信徒能够参与教会事务的决策,或者主动发起某项事工,他不用听主教决定要做什么,自己就可以主动发起各种各样的活动。
这些不同的制度设计,会影响里面所处之人的具体行动。比如,在长老制的教会里,所有信徒开大会是它的最高权力机关,然后选出长老们,或者区会委派牧师来牧养他们。在教会里面,不管是去探望,或者做监狱事工,或者成立基金会,全部是大家集体决策。这在主教制的教会、会众制的教会,就不是这样的做法了。然后,教会与其他教会的关系,是独立、联盟还是上下级的关系,这又会关系到资源如何分配,是上级给你分配和协调,还是你自己去开拓和竞争,也就是从别人那里抢过来,这些都关系到制度设计的问题。当然,所有人都说自己是基督徒,都在说上帝的爱,但是怎么去爱的方式千差万别,这就跟神学和制度有关。
社群关怀的公共展开
基督教社群关怀还有一个特点,就是公共性,它不仅是教会内部的,它也从内部走向外部,能够从内到外开出去,成为普世性的恩典。
早期教会的很多人是寡妇、老人,社会阶层比较低,相当边缘,保罗书信里面就提及如何照顾寡妇老人等。后来随着基督教慢慢强大,特别是四世纪以后,基督教变成罗马帝国的国教,规模就更大了,基督教的社群关怀就更加正式了。天主教就有一些很细的做法,比如规定给饥饿者怎么做,给口渴的人、赤身裸体的人、患病的人怎么做等等。基督信仰的出现,相当程度上也改变了罗马帝国的很多做法。比方说,开设公共医院,罗马帝国也有医院,但医院它隻提供给公民,或者有一定社会阶层的军人、官员等。但是其他人,比如劳工,没法进去。基督教的出现,就打破了这么一个局面,它提供给所有人,它是制度化的、公共性的。在1700多年前,基督教就设立了一些公共的医院,不仅在城市,也到乡下。可以说,基督教有意识地把医院向着整个罗马帝国境内进行推广。另外,还有一些托儿所、孤儿院。在罗马帝国,原先非婚生或者残章的婴儿是可以被杀死或者丢弃的,所以有大量的弃婴,但是基督教兴起以后,它的信仰本身就非常反对这种事,反对堕胎和弃婴,所以就造了很多托儿所、孤儿院来收养这些婴儿,有专门的神职人员和教会的人去抚养他们。这些案例,都说明基督教的社群关怀,面向教会以外的人,是带有公共性的。
当然,这种公共性,它既有内部的公共性,也有外部的公共性。内部的公共性怎么说?就是教会内部的各种团契、聚会,根据不同的人、不同的地方、不同的需要,有按场合来分,比如礼拜天的主日聚会,平时的小组聚会,家庭的查经聚会,还有一些面对慕道友的福音聚会。也有按照职业和行业的分,比如面向工商界和企业家的工商团契、企业家团契,大学生有大学生团契,学者有学者团契。还有的因为场所和需求不一样,设立面向老年人的慈善基金会,面向狱友的监狱事工,还有戒毒事工,流浪者关怀事工等等。
举个例子,主日学。我们知道在很多宗教里,成年人甚至中老年的成年人,才是宗教的主体,儿童经常是被忽视的。但是在基督教里,很重视儿童。礼拜天的宗教活动,不仅是成年人的,也有儿童的主日学。最开始是在英国工业革命期间,有位圣公会的信徒,他看到这群流散在街头的童工,有他的宗教需求,就成立“主日学校”或者“主日学”(Sunday school),或者叫主日学。他决定聘请老师来教这些儿童,教圣经知识,教唱歌,也教认字。这是1780年的事情。到现在,大部分的教会应该都有主日学,这就是教会内部的公共性。
至于教会以外的外部公共性,也很好理解,大量医院、学校、机构是从基督徒开始的。比如我们知道目前中国最好的几家医院,几乎都是教会医院留下来的,北京的协和、湖南的湘雅、成都的华西、杭州的浙大二院,几乎都有教会医院的背景。民国时期,还有13间教会大学,几乎就代表了中国现代教育的高度,特别是国立大学还没起来的时候,最高水准就是教会大学,这是蔡元培说的。当然,它们在1952年院系调整的时候,全部被拆散,被调解到不同的学校里面去,但是它的历史影响和教育遗産,仍然在发挥作用。
还有一个例子,我觉得很好,就是苏格兰遗孀基金,它从内部慈善,开展出社会慈善,也是基督教社群关怀开出现代社会公共文明的一个典型案例。
苏格兰遗孀基金或苏格兰寡妇银行,这是英国最有名的专门做保险,做养老金、做投资的公司。它最早其实就是苏格兰长老教会的两位牧师,看到很多牧师去世后,通常留下夫人和孩子,他们的生活怎么办?所以,当他们看到这个问题,就和爱丁堡大学的数学教授合作,来研究如何通过设立一个专门为牧师们做保险的基金。那个时候是1744年,也就是清朝乾隆九年。他们是这么算的——苏格兰长老教会当时有930位牧师,平均每年去世27位,有18位会留下遗孀和两个不到16岁的孩子。这样就能算出加入这个基金的牧师,每人每年应该交几英镑,那么等他去世后,他的夫人就能拿到多少补助来过接下去的生活了。当时算出来时年缴2英镑12先令2便士,那么遗孀就能每年拿到10英镑。如果想拿到更多补助,那就年缴6英镑11先令3便士,这样每年就能拿到25英镑,足够生活开销了。这还成了现代保险精算学的前身。
当时,他们这个还叫做“苏格兰教会牧师遗孀及孩童抚恤基金”,后来改名为苏格兰遗孀公司,还给泰坦尼克号事件里的遗孀发过赔偿金。现在它已经变成英国最有信用、规模最大的保险和养老金的公司之一。
你可以看到,它不是突然出现的,它最早就是两个牧师看到一个非常小、但非常实际的需求,去设计出来的制度,结果过了300多年,现在还在运作,变成普惠性质的公共机构,变成人们共享的一种文明秩序。这就是基督教社群关怀如何从内到外、从小到大的一种典型案例。它不仅背后有理念,有神学,也有制度的设计,不仅基督徒能享受它的恩惠,其他人也能参与这套文明秩序,享受这套制度的红利。
今天说了很多,总结起来就是社群关怀,要看见具体的人,看见儿童的需要、麻烦病人的需要、监狱这些人的需要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求,有不同的处境,如何把一个普遍性的信仰,带入到这些具体处境里的具体的人,这是需要反思的。也就是说,你的邻舍,需要你用一双信仰的眼睛,一种经验的流传,去发现和开启。其次,社群关怀背后有浓厚的历史性,有神学但也有合宜的制度设计,通过制度去整合资源、平衡权力,去鼓励不同层级的人来参与这种关怀。最后,这种社群关怀不仅是内部的,也能够从内部走到外部,最终形成一种普惠性的文明体系,这是更难的。说到这里,你可能就能理解为什么瑞士的一家私人协会,能变成最有影响力的国际人道组织。或者苏格兰两位牧师的想法,变成了英国最大的养老金银行。我想这些就是基督教社群关怀能够给我们带来的一些启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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